沈南寶輕輕瞇起眼,頃刻,她轉回頭,神色輕淡地朝殷老太太納了一禮,“祖母,我省得了。”
她說完,欠了欠身,走出了槅扇。
那淅淅瀝瀝的雨聲便愈發響起來,更透出寒浸浸的味道。
沈南寶站在支摘窗前,望著那將院落圍得四角方正的精巧回廊和青瓦白墻,不由得抬了眼,看向那在雨筑的簾幕里顯現出烏沉沉色澤的穹隆。
看久了,就覺得好似人站在井底。
沈南寶瞇起眼睛,神情帶著堪破世事的機巧。
風月便是這時擎著油紙傘,踩著雨水走過來,臉上笑吟吟的,“姐兒,我們回去?”
這話才落地,從游廊下轉過來管事的胡媽媽,步伐匆匆,埋著頭越過她,打了簾子就往里間走去。
留下簾子垂掛的秋香色穗子在凄號的風里大剌剌搖擺。
風月不由得臉色漲紅,咬著后槽牙低聲怒道:“這些個下人,都沒長眼?這么不知禮數?看見姐兒您都不知道作禮?”
沈南寶臉上淡淡的,她望著腳下吃透了水的青磚,輕聲道:“沈府只有兩個姑娘,哪有什么四姑娘。”
沈南寶看到風月疑惑的眼神,落寞地牽了牽唇角,“認祖歸宗了的才算是姑娘,我不過是個頂著沈姓暫住在沈府的客人罷了,需要下人與我什么禮數。”
這是前世那個主母彭氏親口這么說的。
她聽得清清楚楚。
那時她也不甚在意,覺得害死她生娘的府邸也沒必要攀扯那么多親故。
但現在回頭想想那時的自己,沈南寶只覺得愚蠢。
沈南寶櫻唇輕輕翹起,弧度嘲諷,“再說了,胡媽媽走得這般急,定是有要緊的事要同祖母說。”
正相說著,簾子被人高高撩起,走出滿臉急色的殷老太太,她看到沈南寶,有些訝然,“你怎么還在這兒?”
沒等沈南寶回答,殷老太太便疾疾地嗽了幾聲。
胡媽媽撫著殷老太太的背,給她順氣,“老安人,您莫要急,老爺一定不會出事的。”
殷老太太沒理她,將帕子捂著嘴,悶聲道:“去前廳。”
剛剛走出一步,沈南寶清脆的聲音便在身后響了起來,“祖母是發生了什么事嗎?”
殷老太太擺了擺手,想說沒事,但回頭看到沈南寶那張年輕秀麗的臉龐,話語便在舌尖打了個轉,道:“寶姐兒,你隨我來。”
沈府簪纓世家,自老太祖那輩起便在朝廷任職,接連幾代皆是大官,就是如今有些式微的老爺,也都是任的通政司通政使這樣的油差。
所以碧瓦朱甍,玉檻玲瓏、金鋪屈就得格外宏闊高深,以至老太太住的碧山長房離正廳都有半盞茶的腳程。
得虧這樣的距離,才讓殷老太太有空叮囑沈南寶。
“等會兒子,到前廳,你見著形勢,便哭一哭,道一道父女情誼,你是女子,那殿前司指揮使也不好多為難你。”
沈南寶眉梢在清暉的冷雨里揚了揚。
殿前司指揮使,那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物。
什么場面沒見過,會怕了女子的哭訴?
更何況,要未出閣的女子去面見外男,本就是不成體統的事。
她祖母說得冠冕堂皇,其實根本就沒顧及她的名聲。
沈南寶暗自冷笑,卻蹙起秀眉,作出一副愁云慘淡的模樣,“祖母安心,孫女省得,定是不會給沈府丟臉的。”
聲音凄切,惹得殷老太太不由得轉過頭,看向她。
連綿的春雨,天被蓋上了厚厚的一層陰翳,讓光透不下來。
但下人勤勉,廊上掛著零星的燈,隨著風擺,那細細柔柔的光線水波似的蕩漾在沈南寶的臉上,給她如帛的臉頰罩上了一層淡暈,襯得那長長的眼睫乖巧而沉靜。
殷老太太不禁暗嘆。
她才多大啊?
伊姐兒在她這個歲數時,還無憂無慮地撲蝶捕蜂。
而她呢?
就要為著一面都未見過的父親,披甲上陣,見識世人的冷漠。
殷老太太面容閃過一絲不忍,不由得替她理了理發髻上的銀簪,“好孩子,進去罷,別讓指揮使久等了。”
分明是和緩的語氣,卻聽得沈南寶心頭倏冷。
她抬起頭,看向近在眼前的前廳,輕輕‘恩’了一聲,然后沉默著扶著殷老太太走進去。
厚重的簾子被打開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錦衣金甲的班直,各個站得筆直如竹,整齊劃一地壓著刀,一雙雙銳利的眼神像是暗器,一瞬間從四面八方射過來。
看得沈南寶只覺自己成了篩子。
哪兒哪兒都被灌進了風,渾身冷得可怕。
但很快,沈南寶便調整了情緒,挺起胸膛,強自鎮定地垂著頭扶殷老太太走了進去。
也正是這時,沈家主母彭氏后腳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,“母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