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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天幕徐徐變化,展現的卻是泛黃史冊中逐漸遠去的血雨腥風,三國南北朝與隋末的刀光劍影逐次閃過,最終定格於一座輝煌而繁盛的長安城上。

  那是摩肩接踵、百業輻輳,繁榮莫可比擬的世界第一城市。

  【那麼,這種盛世的氣質,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?

  說來相當意外,這樣的心態誕生得很早——長安西門的石碑應該是立於貞觀十七年前後,北極圈的朝貢使者是貞觀十四年抵達的長安,而領土急劇擴張所導致的財政壅塞、倉儲不足,則可能在貞觀十年左右就有了苗頭。

  當然,大多數觀眾對這種時間可能沒有什麼概念。畢竟貞觀之治聽得太多了,繁盛一點可能也不算稀奇。但請不要忘記,貞觀之前的大唐可跟“繁盛”一點也沾不上邊。武德六年統括人口,天下可以納稅的百姓不過兩百餘萬戶,僅僅相當於隋朝大業年間的三分之一;武德七年,突厥叩關,擄掠漢民無數,高祖李淵以金帛重賄,卑禮謙辭,才總算打發走婪索無度的突厥可汗;武德九年,突厥騎兵更是軍臨渭水、直逼長安,脅迫唐朝達成城下之盟。為了贖買和平,李世民盡取府庫金銀,全部送予了頡利可汗。

  ——這樣孱弱、屈辱、不堪回首的唐初往事,距離大唐的輝煌盛世,又有多久呢?

  不到二十年。

  換句話說,貞觀初年的大唐朝廷接手的是一個人口離散、百業凋敝,軍事羸弱動蕩的國家,而它要在二十年裏打造一個盛世,順便讓半個亞洲叫自己爸爸。

  這種難度嘛,放在遊戲裏大概都會被投訴不人道,或者完全不講邏輯。

  實際上,不僅僅是我們覺得離譜。親曆盛世的唐人可能更覺得離譜——不要忘了,大唐離隋末與南北朝的亂世可是近在咫尺。如果生於北周北齊晚期的老人足夠長壽,完全可能在六七十歲時親眼目睹突厥可汗入京獻舞、萬邦使者紛至遝來、乃至長安西門那疆域萬裏的石碑。

  那麼,這位老者又會是什麼感想呢?他在十餘歲時看到天下分崩、活人相食;在四十餘歲時看到突厥肆虐,漢人淪為奴婢,華夏不絕如縷;又在七十歲時看到萬邦來朝,長安天子的威嚴從太極宮一直籠罩至漠北,沒有胡虜敢直視大唐的光輝。這樣的衝突、反複,這樣激烈的今昔對比,又會在他心中留下怎樣的印記呢?】

  大殿中寂無聲響,李世民陛下卻不由抬頭望向了奮筆疾書的房玄齡房相公。在殿中諸人之中,唯有房玄齡年紀居長,是真正經曆過北周與隋朝兩代亂世的老者。不知房相公聽到這天音渲染出的宏闊圖景,心中又會是什麼感受呢?

  大概也是百感交集吧。即使以房相公的沉穩敦厚,在天音提及這恍如隔世的巨大變遷時,神色亦不由微微起伏。

  這樣的情緒隱忍而又平靜,卻令皇帝也不由動容。一國宰相尚且難以自抑,何況真正在亂世中被搓磨淩、辱過的古稀老人?青年李二鳳稍稍默然,隱約領會到了天音中所說的那種心境。

  ……這片土地遭受的苦難已經太久了,就讓一場前所未見的盛世,來洗刷它的痛苦與恥辱吧

  【我們實在難以體會,因此隻能做模糊的猜想。貞觀四年,唐滅東突厥,李靖將突厥頡利可汗押赴入京,於太廟獻俘,沿途觀者如堵。有筆記記載,眼見擄掠中原的蠻夷終於授首,甚至有人哭泣失聲,幾乎以為尚在夢中。

  的確猶如夢中,即使我們再度翻閱史冊,往往也被這區區二十年裏的巨大變化震驚。僅僅二十年的時間,國家的氣質便一掃南北朝與隋末的低迷頹喪,轉而明亮自信、飛揚無忌,儼然是強漢的模樣。

  但巨唐的氣質比強漢更為珍貴。強漢是中華文明的青年時代,它理當充滿熱血,跳脫輕盈。但大唐不是,大唐承接的是南北朝與隋末的亂世,是中華文明慘痛、悲涼、岌岌可危的低穀,而正因為這個低穀,大唐才如此特殊。】

  天音停了一停,似乎尚在醞釀,而李世民陛下卻不覺一愣。

  特殊?

  至登基以來,李二陛下暗自效仿的目標,便是大漢的太宗孝文皇帝陛下。雖然自天音泄漏的種種細節中,將來的大唐似乎比文景之治更為繁盛,但以李二陛下的本心,也實在想不到這盛世會有什麼“特殊”。

  是因為功業比大漢更為強盛,而疆域比大漢更為遼闊麼?

  ……不,不應該是這樣。李二陛下隱約覺出了不對。天音的口氣意味深長,似乎帶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用意。

  到底是什麼呢?

  天音低沉溫和,娓娓而來,天幕中景象轉化,卻是一輪暗淡無光的夕陽:

  【文明也是有他的少年青年與老年的,輝煌過一時的文明有很多,曾經飛揚跳脫的文明也有很多。但它們都終於衰老、頹廢,並漸漸消弭了。過早的輝煌往往意味著過早的衰落,最早點燃文明之火的民族總是最早衰敗,並終將淪落消亡,隻留下一點供人憑吊的殘跡,這似乎已經是世界文明的定數。

  古埃及沒有逃脫這個規律,燦爛的文明最終泯滅在希臘人與波斯人的手裏,留下的唯有數千年無人可以釋讀的象形文字,以及被風沙侵蝕的金字塔;古羅馬沒有逃脫這個規律,羅馬帝國在日耳曼蠻族的屠刀下凋零,光輝與理性從此湮沒,至此是數百年不見天日的中世紀。古波斯,古希臘,古印度,這個名單可以拉得很長很長,名單上的文明都曾經光芒萬丈,但太陽總有下山的時候,並且再也沒有升起。

  那麼,華夏呢?

  它似乎也已經逃不脫這個規律了。商周是它朦朧的童年,春秋與戰國是它躁動的少年,強漢是它的所向無忌的青年,而偉大的強漢之後是漫長黑暗的大分裂時代,中原的文明之光已經暗淡微弱,隨時可能熄滅;華夏文明終於似乎要迎來它的落日了。

  當然,衰老了也不算奇怪。古埃及衰老了,古羅馬衰老了,古波斯也衰老了,衰老的文明已經有那麼多,似乎不差這麼一個。

  想來,南北朝時盤踞中原的胡人們也是這麼猜測的吧?他們圍繞著那條垂死的龍,一邊窺伺一邊竊喜——它已經活了這麼久,這麼多年,應該要完了吧?它應該要衰老、應該要傾頹,應該要退出這場曆史的牌局了吧?

  難道枯木還能再生嗎?難道死灰還可以複燃嗎?難道折斷的還可以再續,分裂的還可以彌合嗎?

  事實似乎也正如他們的猜想。西晉與隋朝旋即興起又旋即消滅,統一似乎是異態,在分裂中枯竭才是華夏的結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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