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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·

  在剛看到這張輕薄光鮮的輿圖時,車騎將軍所能感受的唯有茫然——這確實是一張巧奪天工的圖畫,色彩豔麗勾勒清晰,山川河流無不曆曆在目,遠勝於皇宮中所豢養的那些待詔。可——可衛將軍實在不懂什麼畫術……

  但這種被高妙畫技所震動的茫然畢竟是短暫的,衛青很快留意到了山脈河流間以藍色標注的湖泊與水脈、草場與灌木叢,甚至還有牲畜遷徙的方位……

  衛青的臉色一點一點的變了。

  他瞠目凝視輿圖,良久才艱澀開口:

  “這是——這是怎麼畫出來的……”

  衛青在雁門關外廣布刺探,重金收買匈奴降人,四處求教往來草原的商賈,如此糜費數千數萬金,數月以來能打探的消息還不如輿圖中寥寥的幾個標記!

  與這張絹帛相比,他平日所見的一切輿圖、暗記,簡直淺陋得像是猴子塗鴉,甚至連被譏諷的資格,恐怕都欠奉……

  但陛下怎麼會有這樣一張輿圖?

  衛青官至車騎將軍,朝中要務無不預聞,手中握有對匈奴大半的情報源;但如此精準到近乎於纖毫畢現的輿圖,真正是他夢寐所不能及,以至於居然生出了驚駭與惶惑。

  公孫賀並未回複衛將軍近乎於恍惚的疑問。他默了一默,隻道:“車騎將軍以為此物如何?”

  衛青呆呆仰望輿圖,隻覺移不開眼睛——圖中的山勢路徑已經是珍貴之極,但真正的至寶還是塗抹點染出的湖泊水脈。秋來百木蕭瑟,遊牧部族也要將牛羊遷徙到水草豐美的牧場預備養膘過冬。隻要在幾處關鍵水源中埋伏騎兵、布置陷阱,便足以批亢搗虛、犁庭掃穴,摧毀匈奴至為關鍵的牲畜與人力,給予單於一個慘痛到不敢稍有忘卻的教訓……

  如此一來,擊敗匈奴便真正是唾手可得了!

  五成勝算?現在少說也有八成!

  衛將軍啞然驚愕片刻,終於完全認同了皇帝的判斷:“這實在是無上的珍寶。陛下厚恩如此,臣——臣真是惶恐不勝……”

  公孫賀微微一笑,俯身把白絹交到衛青手中,而後將衛將軍扶起:

  “那就請車騎將軍善加利用吧。”他誠懇道:“陛下說過,這也是他僥幸才得到的呢。”

  衛青小心裹好白絹,聞言卻不由微微一呆:

  僥幸?

  ·

  不錯,皇帝能得到這幅輿圖,委實是出於僥幸。

  在為皇帝提供了幾次廉價的視頻片段購買服務後,天幕敏銳的察覺到了眼下的困局——劉徹雖然在偏差值值上潛力無窮,但現下卻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;以正常積累值的速度而言,能積攢到購買下一波視頻,還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;就連衛青討平匈奴所進項的巨大偏差值,少說也要到元朔二年的春天,大局底定之後才能入賬。

  難道至今以後的六七個月裏,直播網站便隻能幹看著金礦喝西北風麼?

  這當然違背了互聯網企業最基本的良心。於是反複思慮之後,天幕果斷變更了賽道,為皇帝推薦了全新的玩法——既然一次性購買難以支持,那可以分次氪金,試一試抽卡嘛!

  這簡單的變更中蘊含著互聯網企業磨礪數十年來最陰損老辣的智謀。直播網站為不同的素材劃分了甲至丙不同的等級,而後蓄意隱瞞了每個等級抽出的概率。網站將甲等級材料中最為誘人的簡介播放在光幕中,已經預備好了在皇帝上頭之後榨幹這頭肥美的野豬,讓自小養尊處優的皇帝見識見識人間的險惡。

  ……然後,皇帝第一次十連,便抽出了這張甲等級的白絹。

  係統驚駭之餘,終於恍惚記起,似乎世宗孝武皇帝生平,從來沒有缺乏過運氣;一把抽出幾張SSR什麼的,隻是常規操作而已。

  ……焯,忽略了。

  ·

  在天幕無可奈何的怨念之中,皇帝迅速迷戀上了抽卡這項有益身心的活動。每隔五六日攢足偏差值後,他往往都克製不住欲望,定要到卡池試一試手氣,甚至無師自通了某些古怪的迷信操作,譬如抽卡前沐浴更衣、焚香祝禱、乃至齋戒素食,不一而足。

  元朔元年七月二十八日,皇帝於清晨下旨,以汲黯、石慶為太子太傅,並令有司查閱章程,預備冊立皇長子為太子的典禮。正午,皇帝反複思慮昭帝、宣帝之間怪異的皇位統緒,終於忍耐不住,抬手召喚了天幕,沐浴更衣之後,預備抽卡。

  皇帝的強運一如即往的發揮穩定,在前幾張毫無用處的丙類素材被拋棄之後,天幕果然閃出了甲等素材的金光。片刻後金光徐徐消失,露出了視頻片段的簡介:

  【方術與巫蠱——漢武帝被忽悠的一生】

  皇帝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個幹幹淨淨。

  天幕不管不顧,徑直播放起了那熟悉的戲謔之聲

  【……也許是所謂“楚地好巫鬼”傳統的影響,曆代漢帝對神秘主義的種種儀式都頗為熱衷,而且口味相當冗雜。不僅楚地巫術,就連齊魯的方術、胡人的淫祀,都一並照單全收,兼取並重。

  與大漢種種的傳統一樣,崇信方術的傳統也肇極於世宗孝武皇帝的手上。無論是近乎於狂熱的封禪,還是那些神叨叨的長生方術,都完全超出於正常人的想象之外——不錯,孝文皇帝時立五帝壇,采信魯人公孫臣所謂漢承土德的異論,乃至於推崇新垣平望氣的謬論,或許都還有深刻的政治用意,可以解讀為打擊功臣、加強漢室合法性的非常之舉;那武皇帝的種種舉動,就真的隻能用失常來形容了。

  說難聽點,皇帝屢次封禪泰山,或者還有印證天命、博取人心的實際意義(畢竟當時縉紳議論,縱如太史公等,也對封禪並無異議,隻是憂慮耗費太多而已);那麼尊崇李少君、李少翁、欒大一類的人物,就簡直是光著屁股拉磨,轉圈的丟人……】

  皇帝咬牙切齒,額頭的青筋終於爆了出來!

  但再怎麼青筋亂跳,依舊隻是無能狂怒而已。皇帝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,腦內卻在飛速旋轉——李少翁、欒大是誰尚且不知,但李少君卻是數月前才“化去”的方士,種種事跡他還能清楚記憶——

  好吧,所謂的“化去”實則是病死,隻留下一具衰老的軀殼。皇帝聰穎敏銳,當然也懷疑過此人的真假,之所以堅稱是“羽化仙去”,一麵是要保全自己的顏麵,另一麵卻是這李少君真有化銅鐵丹砂為黃金的異術,總讓皇帝抱有希望。

  即使,即使真如天幕所說,李少君並非什麼“神仙”,想來也該有幾手玄妙難言的方術吧——

  【不過有一說一,方士倒也並不是草包。能夠哄騙天子,總該有兩手絕活。在這三人之中,李少君的本事其實是最大的。如果《太平廣記》、《神仙傳》的記載沒有差錯,他是能“煉丹砂而為黃金”的——以後世的經驗而論,所謂“煉丹砂為黃金”的丹砂,大概率是氧化後的金、銅合金,被腐蝕為黑綠色;而丹砂加入硫磺煉製之後,黑綠銅鏽還原為銅,看起來便又是金燦燦毫無分別的一塊真金了。

  ——簡單來說,李少君應該掌握了基本的金屬還原反應的思路,如果推而廣之,未必不能在冶鐵技術上有重大的造詣。僅僅用來欺騙皇帝,實在是太過可惜。】

  皇帝……皇帝皺了皺眉。

  那一堆什麼“還原”、“反應”,他當然是一竅不通,但所謂的“冶鐵”二字,卻不能不挑動天子的心神——數年來與匈奴彼此征戰,皇帝已經完全清楚了鐵器在戰場至關重要的地位;為了保障漢軍武器的供應,他已經派人聯絡冶鐵發家的豪商卓王孫,乃至於令少府在長安城外開設煉鐵的高爐。如此悠悠掛懷,日夜不忘,聽到李少君的方術竟與冶鐵關係密切,自然是立刻便起了興趣。

  ……不過,李少君這豎子竟敢隱匿不報,不將這冶鐵的方術獻於禦前,真正是悖逆不道,死有餘辜。

  皇帝的立場轉換得如絲般順滑,立刻便將李少君的定位由羽化仙人改為了悖逆反賊,若非早死,定當罰入少府,做一輩子的苦力……當然,斯人已逝,還是該想想李少君有沒有什麼同門師兄弟。

  天子正在暗自思忖,卻聽天幕娓娓道來:

  【不過,李少翁畢竟死得太過及時,還看不出什麼危害。至於五利將軍欒大,那幹脆便是將武皇帝一家的褲衩子都給扒下來了。

  欒大也是誤入歧途的典範,他所擅長的方術,所謂令棋子“自相觸擊”,不過隻是利用磁石的性質而已;但天然磁石的磁性很難掌握,欒大能夠精確控製棋子的移動,說明在磁石的選擇、打磨、磁性的強化上,都有了相當的心得。這種技術已經超出於原始的司南,而接近於成熟的指南針了。

  隻是可惜啊,方士選擇用這珍貴的技術蒙蔽昏頭昏腦的皇帝,而不是應用於戰場,解決迷路的頑疾。

  總而言之,欒大的方術遠不如李少翁,暴露得當然也更快,更慘烈——元鼎四年,武皇帝見欒大而大悅,封樂通侯、拜五利將軍,甚至將衛皇後的長女當利公主嫁給了他。僅僅一年之後,欒大暴露底細,被皇帝腰斬,爵位廢除,順帶著連累整個皇室顏麵掃地。

  大概是恥辱實在太難忍受,欒大事件極大的刺激了皇帝對所謂神仙方術的疑心。自元鼎年間以後,皇帝漸漸不再相信方士,轉而崇拜起胡巫、楚巫。

  不過,方士的方術畢竟是經齊魯文明陶冶過的學問,縱然滿嘴胡言,吃相終究好看一點——他們煉丹求仙裝神弄鬼,但也隻是裝神弄鬼,不過借此求財而已;至於胡人與楚地的巫師嘛,那就真是生猛火辣,無所不為,充滿了原始部落那種天然而純真的美。

  簡單來說,胡巫最擅長的,是巫蠱之術。

  不錯,幾乎摧殘西漢社稷、夷滅武皇帝三族、害死皇後至太子皇孫凡數百人的巫蠱,終於被胡巫推上了舞臺。】

  隻聽哐當一聲響,皇帝手中的金盞驟然滑落,熱水澆濕了他一褲·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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