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
关灯
   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
  “這是自然。”皇帝點頭:“仲卿一戰功成,三五年內都不必再憂慮匈奴的侵擾,但三五年以後呢?兵兇戰危,再如何百戰百勝,終究不能長久。為今之計,應該借此大勝之威,謀劃一勞永逸的策略,長遠的製服匈奴,免除中原的憂慮。”

  衛青俯首稱是,沉吟良久之後,下拜進言:

  “陛下,以臣的愚見,還是該持守元光年間的廷議,所謂北取河套、西連西域,則匈奴自困,滅亡無地矣。”

  元光年間,皇帝為謀劃對匈奴的戰局,曾經召集謀臣武將群議於宣室殿內,而眾人爭辯之後已有共識,認為匈奴之所以能連連襲擾中原,依靠的正是河套膏腴之地,及西域掠來的財富物資。這兩處便如匈奴的兩條臂膀,隻要一一斬斷,便能令匈奴元氣大傷,自此龜縮漠北,不敢窺伺中原。

  衛青此時舊事重提,無疑是委婉進諫,勸皇帝不要隨意改弦更張。天子自然領會,點頭稍一沉吟:

  “而今匈奴北逃,取河套易如反掌;而今的關竅,便在於西域了。”

  衛青低聲應和,又道:“隻是可惜,朝廷現下對西域不甚了了,難以措手。不知張騫何時才能返回……“

  建元元年,皇帝遣郎官張騫出使西域,十餘年間渺無音訊,沒有傳回隻字片語。縱然漢廷也設法收買過往來西域的商賈,但終究所知不多,難窺全貌。

  天子微微一默,卻隻淡然一笑:

  “張騫是朕派去的使者,自然萬靈嗬護,不會有什麼大礙。朕連爵位都已經為他預備好了,隻等他回朝便可敕封。”皇帝平靜道:“不過,朕數日前也得到了一些有關西域的絕密消息,正要請仲卿品鑒品鑒……”

  說罷,他長袖一揮,卷出了一道閃亮的光幕。

  ·

  沙場廝殺的將軍終究要勝過坐而論道的大臣。雖然衛青被這玄妙的神跡震得周身一晃,但到底穩住了身形,沒有當場匍匐於地,隻是驚駭絕倫,倉促間言語不得而已。

  眼見車騎將軍呃呃難言,皇帝微微而笑,隻令霍去病攙好自家舅舅,而後隨手一點,撥動了光幕的開關:

  ——因為衛青料理匈奴的速度出乎意料的迅速,第一波成就值來得猝不及防,迅速填滿了皇帝幹癟之極的餘額。而劉徹在驟然暴富後立即恢複了他敗家子的屬性,毫不猶豫的大手一揮,買下了自己覬覦已久的、長久解決匈奴後患的方案!

  【公元九十年夏,在漢帝國的西疆發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戰爭。爾時,位於帕米爾高原以西的貴霜帝國(也即漢人所稱之月氏國)逐漸強盛,又仰仗自己曾為漢朝征服西域出力,終於生出了覬覦之心。他們派遣使臣向漢廷求娶公主,試圖擁有如匈奴一般的地位。當然,也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拒絕。

  貴霜國王閻膏珍為此暴怒,傾國之力湊齊了七萬的軍隊,翻越帕米爾高原直逼西域都護府,意圖迫使漢人簽訂城下之盟。但很不巧的是,他麵對的敵手是昔年以一人而滅一國的定遠侯班超,所以結果也並不出乎意料——“饑窮自降”、“殘滅無餘”,貴霜將領不得不“遣使請罪,願得生歸”。月氏國自此心驚而膽寒,年年進貢,再不敢怠慢。

  當然,說到此處,大概有人應該能意識到這件小事中微妙的不對了——西域各國兵微民寡,見識不多,貴霜以七萬人越蔥嶺數千裏來攻擊大漢都護府,無論如何都算是驚天動地的大戰,搞不好還能上史詩的那種。怎麼能說是“不大不小”呢?

  但尷尬的是,在史料中這真就是不大不小的戰爭,僅僅寥寥數句,一筆帶過。沒有班定遠ip加持,估計都很難留名……原因很簡單,班超用以擊潰貴霜的漢軍,不過區區兩千人而已,實在沒有什麼影響可言。

  當然,這裏倒不是吹噓班定遠是大漢戰狼,畢竟即使一漢敵五胡,都護府與貴霜遠征軍也差了數倍的兵力。實際上,班超在部署漢軍之餘,還以都護府的名義調集了西域各國的部隊組成聯軍,於半道截擊,才克建奇功。

  想必大家對這套模式頗為熟悉……不錯,班超人稱西域小燈塔,一舉一動都帶著超級大國的美。】

  衛青恍兮惚兮,依舊不明所以,但跪伏在地倉促聆聽幾句,仍然把握住了關竅:

  “班,班超?西域都護府?”

  ——這又是個什麼衙門?莫非,莫非與陛下經營西域的思路有關麼?

  【也許是離超級大國的時代實在太遠了,在現代的影視劇中,編劇們往往將西域都護府想象為某種類似居委會的職能部門,似乎主要工作是在各國之間調解紛爭、商量買賣、大和稀泥。但僅從這一小截史料中,我們便可以窺見教科書上人畜無害的西域都護府那淩厲的獠牙——誰家的居委會,還能組織業主堅壁清野,暴錘外來流氓的?

  事實上,相當於傳統印象上溫柔敦厚的調解者形象,西域都護府的真實功效可以用一個詞概括——太上皇。

  是的,太上皇,西域各國的太上皇。在兩漢鄭吉、甘延壽、班超等著名狠人的把控之下,西域都護府可以隨意調動各國的軍隊、在西域諸邦調整稅賦官職,乃至自行廢立諸國國王,討伐所謂不臣服於大漢的“叛逆”。這樣內政外交一齊滲透,外加對至高權力無所顧忌的把控,漢人能橫行於西域之間,良有以也。

  不過,必須要承認的是,相較於武皇帝時鐵頭娃一樣的動輒遠征、橫暴諸國,僅僅設立一個西域都護府充當諸國的爸爸,已經算是大漢在治理思路上巨大的改變了。畢竟,武皇帝時的功績固然輝煌耀眼,但隱患卻也無窮——如李廣利征服大宛一樣的遠征畢竟不能常有,而漢朝隻要稍微疏忽,西域立刻又會倒向匈奴,為宿敵提供源源不斷的資源。如此周而複始,實在令人頭疼。

  為此,昭帝、宣帝時曾經過認真的反思,最後得出一條至理——西域的門戶,我們不去占領,匈奴人就會去占領。為了堵住匈奴人以西域回血的口子,非得下力氣經營此地不可。

  ——但問題來了,能不能經營好呢?

  大概是對武帝時的損失心有餘悸,兩朝議論收複西域時,還有不少賢良文學大發議論,表示異議。但昭帝宣帝畢竟是明君,他們硬著頭皮做了下去,然後驚駭的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事實——

  這似乎也太簡單了吧?】

  驟然聽到此語。不僅衛青茫然不解,就連年輕的霍去病都疑惑的眨了眨眼,乃至於舅舅外甥之間心有靈犀,竟然難得的對視了一眼:

  ……太簡單?

  什麼叫太簡單?

  可憐人的經驗終究有其極限。與匈奴作戰了數次的衛將軍竭力想象數次,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叫“太過簡單”——莫非是如匈奴雜兵一般散亂,便叫“太簡單”麼?

  ……顯然,那是車騎將軍想得太複雜了。

  【總的來說,在積極進取的宣帝朝,諸位使者簡直是將匈奴當經驗包來刷——傅介子、陳湯等動輒“一人滅一國”的曆史不須多說,便連文忠這種小小的使節,都可以在罽賓國輕易掀起叛亂,廢除反華的國王而扶持親漢的王子,折衝樽俎中儼然cia的前輩。

  可以說,自宣帝決意收複西域以來,偌大玉門以西數千裏疆域,隻不過花了漢廷數年的功夫而已,真真是望風披靡、傳檄而定。至於曾被匈奴控製的諸國,能撐到漢使親自來解決的都已經是勇士,大多數是聽到個“漢”字便往下一跪,毫不猶豫磕頭了事——以至於當時竟有不少長安惡少年假借漢使的名義四處招搖撞騙,居然都順手收複不少疆域,額外還訛詐到了大批貢物,最終吃了宣帝的鐵拳。

  所以,為什麼會這麼容易呢?

  原因倒也很簡單。第一是武皇帝實在太能打,強得匪夷所思天下震顫,已經沒有人敢撩大漢的虎須——漢使隻要拔劍說一句“漢兵將至,滅國矣”,便足以令西域諸國回想起大宛被滅時的恐懼。

  第二嘛,則是西域前任的宗主國匈奴實在太不是人,在西域盤踞數十年,終於逼到了人人皆反的地步。

  簡單來說,匈奴控製西域,是為了源源不斷的獲取物資,榨取供王公貴族享樂與征戰的錢財;而為了滿足這一欲望,匈奴橫行諸國之間,不但肆意搶掠財物,而且肆無忌憚的設置關卡,強行收取稅賦,所謂“稅賦諸國,取富給焉”。

  至於這個稅賦有多重麼……以現在的估計,保底在三分之一以上。

  當然,不要以為繳足了稅賦(或者說保護費)就平安無恙了。匈奴曾經逼迫烏桓交皮布稅,為此發兵攻打烏桓,掠走婦女老弱數千人,勒令烏桓以馬匹皮布贖回。而親屬奉命繳納物資之後,匈奴拒不遣返人質,反將俘虜盡數沒為奴隸。

  這叫什麼?這叫天高皇帝遠,民少蠻夷多;一天三頓打,不反待若何?

  所謂“諸國不堪命矣”——被可持續性竭澤而漁這麼多年,西域諸國那真正是苦不堪言,“時日曷喪,予及汝皆亡”。但可惜啊,西域諸國太弱小了,弱小到連憤怒都沒有意義。

  然後呢,然後他們等來了漢人。

  當然,在漢人自己的史書裏,漢朝使者是很“橫暴”的。他們對待這些西域外人並不怎麼客氣,往往是一來就迅速殺掉諸國的國王、誅滅反漢的貴人,扶持自己的親信,然後頗為苛刻的對待當地的人民——譬如收取十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高稅、要求當地百姓服徭役開墾田地、還會以低價買一些當地的特產,預備著回長安後大賺一筆。

  這種種的舉止,在中原內地已經算無賴了。以至於班固都非常尷尬的承認,漢使在外的舉動多有“不謹”之處。

  那麼問題來了,既然這麼“不謹”、“無賴”,為什麼西域諸國不反抗漢使的帝國主義行徑呢?

  是啊,為什麼呢?】

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