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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番己走到內寢殿外時,正遇上紀姜從里頭出來,宮燈下她的臉色很是不好,似乎剛受了委屈。見到番己,她匆匆行了個禮:“王后安好!”

  “怎么?被趕出來了?”番己掃了一眼侍女手中提著的食盒。

  紀姜低頭抹了一把眼淚,扶著微微凸起的肚子說:“表哥已經兩頓沒吃了,再這樣下去可怎么承受得住?臣妾也是擔心他,誰承想------”她有些哽咽。

  “罷了,你懷著身子,行動得當心,先回去吧。我自會勸服大王進膳的。”

  “有勞王后!”

  番己皺了皺眉,她很不喜歡紀姜這種作派。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關心姬燮似的,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周王朝的每一個人,她與姬燮有多恩愛,真是討厭!

  寢殿內幽暗的燭光下,番己依稀看得見一地狼藉,若干筒竹簡,刻了字的木片攤了一地,當中正是那份引發風波的帛書。番己撿起看了看,大略內容與內侍賈所說一般無二,頓時心中有了底。

  姬燮沒戴王冠,正穿著一身常服,頹然地半躺在王榻上。見到番己進來也不起身,只是淡淡說了句:“王后來了!孤說過了,不想進膳,休要多言了!”

  番己從袖中抽出一把獸骨梳,上前來解開姬燮的頭發:“知道大王心煩,容臣妾為大王梳個頭,解解乏吧!”

  姬燮心里一動:“以前,孤在府中時,王后也常常替孤梳頭解乏,似乎也是這把梳子!”

  番己一下一下梳著,姬燮頓覺頭皮一松,渾身緊張的筋骨也疏散了許多,登時神清氣爽。他忽然很想跟妻子傾訴一番眼前的困境,于是揉了揉太陽穴問:“事情王后都知曉了么?”

  “適才看到帛書,已知曉大概。楚子一向心懷異志,大王無須太過介懷。”

  “可這回他熊渠竟敢稱王了!”姬燮忽地煩躁起來:“先昭王死于漢水,西六師全軍覆沒,孤自幼便深以為恥,立誓有生之年定要為我周室洗雪這奇恥大辱。不想今日羋姓狼子野心,竟敢僭號稱王了!若不做任何反應,今后諸侯個個效仿,孤還怎么做這天下之主?”

  “那,大臣們怎么說?”

  “唉——”姬燮長嘆一聲:“孤想親征,討伐楚國。可是,如今王室手中只有西六師與成周八師,北邊有獫狁虎視眈眈,西六師一旦出了王畿,獫狁必會南下攻襲我豐鎬兩京。至于成周八師,本來是可以出征的,但是------”

  他頓了頓,想起適才召公說的話:“齊乃東方大國,如今不但收留了逃亡的王子皙,還又是嫁女又是封邑。一旦成周八師傾巢而出,臣恐怕------”說完還掃視了一眼身旁的周公定,把話收住了。

  姬燮一捶榻板:“孤這個王做得窩囊,西六師被獫狁所制,成周八師被齊國牽累,頂多只能派出一半兵力。難道孤就只能坐視熊氏父子在南方稱王為霸嗎?”末了,他似乎想起了什么:“難道,真的是孤登基時降階而迎,叫天下人以為孤是軟弱無能之君嗎?”

  “大王休要自責,楚國蠢蠢欲動也不是一世兩世了,他們稱王是遲早之事,與大王無干。眼下最要緊的,是要趕緊支援隨國,若被楚國拿下銅綠山,封鎖‘金道’,則江山危矣。”

  “王后說得對啊!”姬燮一骨碌坐起來說:“這才是眼前的當務之急,若楚國兵鋒受挫折,至少江漢諸姬也可以過幾年消停日子。可該怎么辦呢?王后有什么法子嗎?”

  番己放下骨梳:“臣妾來時已想好了,大王應當派一個得力之人,攜一部分成周兵馬前去隨國救援,賜予天子符節,整合江漢諸國兵力,共同抗擊楚國北侵才是。”

  姬燮陷入沉思之中,番己繼續緩緩說道:“臣妾自幼生長于斯,對于江漢諸國的情況還是清楚的。申隨兩國都乃千乘之國,臣妾的母家亦有五百輛兵車,其余鄂鄧羅權諸國兵力不相上下。若能將諸國兵力整合,大家同心抗楚,何愁江漢不保?這樣,既無須耗費王師以勞師遠征,又可聯合江漢諸姬,共同勤王,何樂而不為?”

  “妙呀!”姬燮一拍大腿,贊道:“還是王后有主意。孤這便派虢公領成周三師出征!”

  “大王!”番己連忙制止:“虢公不能去!”

  “為何?虢公對孤一片忠心,又一向忠勇,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?”周夷王還是奇怪。

  “大王,每回我大周南邊有異動,西北面的獫狁必會趁機擾邊,這回定不例外。一旦虢公前往江漢,獫狁兵鋒直指豐鎬兩京,誰可迎敵?召公去冬以來身子骨不濟,時常病病歪歪,周公嘛------”

  下半句話番己沒說下去,但姬燮已明白了,周公定的心怕還懸在躲在齊地的王子皙身上呢!斷不可以傾國之師相委。可這樣一來,便無人可出使南征了呀?

  番己看出了他的為難,立刻跪下揖道:“臣妾推舉一人,定可領軍南征,統領江漢,擊退楚國逆師!”

  “王后要推舉何人?”

  “太子少傅——召伯虎。”

  “子穆?”姬燮一臉驚疑:“這怎么可以?他才剛二十歲,太年輕無威望,又從未領兵出征過。戰為國家生死存亡之道,豈能兒戲?”

  “敢問大王,此次南征是否要滅楚?”番己問。

  姬燮苦笑道:“王室已力衰,如今是楚攻我守,能保住銅綠山這王朝命脈就算不錯了,何談滅楚?”

  “既如此,用召子穆出征足矣。此戰王師不過是點綴與鼓舞諸國士氣,真正的主力還是江漢諸國自己的兵力。他們多年來與楚周旋,彼此熟悉,又擅水戰,非中原步卒可比。召子穆只需在諸國間穿針引線,選出帶頭之人,不是申侯便是隨侯罷了。他乃能言善辯之士,正適合這個角色,換了虢公反而會壞事。

  再說,正因為召子穆年輕,即便敗了,不過是損耗了江漢諸國的兵力,與大王和周室的名聲則絲毫無損。何況依臣妾看,此戰只要各國能同心協力,不被楚各個擊破,其實勝算極大。銅綠山必定安然無恙,大王可高枕無憂!”

  這是四兩撥千斤啊!姬燮緊鎖的眉頭綻開了,他拉起番己,在忽明忽暗的燭火光影中,覺得自己的妻子眉目如畫,不覺驀然心動。

  “王后,”他攬著番己的纖腰:“這段日子冷落你了,孤王其實一直沒忘記從前宮外有你相伴的日子------”

  “大王,少傅的事你還未答應呢!”番己輕聲問道。

  “王后說什么便是什么吧,孤什么都聽你的。”姬燮在她耳畔輕聲呢喃道。

  月色如水,窗外薄霧彌漫,身邊的男人鼾聲響起,番己卻依舊難以入眠。姬燮的臉龐棱角分明,尤其是高挺的鼻梁,在或明或暗的月光照射下更顯立體。可番己卻不想看,她翻了個身,背對著他。

  男人永遠搞不懂,女人其實是記仇的。從當年姬胡出生的那天起,她番己的心便死了,具體的說,是深愛丈夫的那個番己便死了。如今的她,是為了兒子而活,為了母國籌謀,甚至會為了那個孤竹般清瘦的身影而心牽,獨獨沒有他姬燮的位置------

  王宮大殿外,周公姬定一步步走下臺階,步伐略有些踉蹌。身邊有同僚走過想攙他一把,都被他擺手拒絕了。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宮門的,外頭的馬車早已等在那里。

  周公定登車,仰望頭頂的天空,陽光燦爛,卻不知為何卻覺得刺眼,心里的那根刺更是在隱隱滲出毒液。他可是世代襲爵的周公啊!天子家臣,王室首輔,何其顯赫!可如今為何卻淪落至此?難道就因為他曾是先孝王之心腹嗎?

  同為姬姓宗親,虢公長父不過是個太子傅,正卿都不是,卻領受了鎮守西北邊陲,抵御獫狁與戎狄的護國重任。那個召公一直病病歪歪,連朝都沒上,周王依舊將督辦糧餉的重任將給了他。更可氣的是他的兒子召伯虎,一個連胡須都沒長出來的小子,竟然代表天子南征荊楚,鎮撫江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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