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慢悠悠地說,眼神探究地掃在沈南寶身上,像是鈍刀子割肉。
沈南寶自知方才她這么一說,少不得要被蕭逸宸酸言冷諷幾句,所以也只抿唇笑笑,“前兒才認祖歸宗,回的府上,大抵是我身份低微,這樣的消息便不堪入殿帥的耳了。”
蕭逸宸挑了挑眉,有些訝然。
這話聽著仿佛恭順,但細細思索,才咂出其中的味道。
什么叫做她身份低微。
分明是在說他妄自尊大!
真是極好。
自他成為殿前司的指揮使,還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!
如今卻來了這么個姑娘,年紀很小,膽子卻大!
竟然拿話噎了他兩次!
蕭逸宸瞇起眼,看向她。
彼時的日頭已微微下斜,落在半山腰上,暈黃的光照過來,沈南寶就像跌進了蜜糖的罐子里,一張臉模糊不清。
下人不知什么時候點起了燈。
瑩瑩燭火,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,伴著長驅直入的清風,猛地一下跳躍,照亮了沈南寶的臉,就這么,直直撞進了蕭逸宸的眼里。
蕭逸宸一怔,向來冷靜自持的臉掠過一絲慌亂。
他忙錯開眼,嗽了聲,“殿前司一向公正嚴明,不放過任何惡人,也不會讓清白之士蒙冤。”
這話算是保證了。
若沈蒔在里面受了半點刑罰,便可拿這話挾他。
殷老太太和彭氏同時舒了一口氣,連忙叫下人去請沈蒔過來。
蕭逸宸瞧著,忽而站起身,走到沈南寶跟前,仔細看她。
十三四歲的年紀,五官還沒怎么長開,但大抵可以預料之后有多么美艷,那雙緊蹙的秀眉,脆弱又稚氣,明明怕自己得要緊,卻還是說出了那句話。
到底是初生不怕牛犢。
還是孝子賢孫?
蕭逸宸輕笑,“你一介女流,官場上的事還是少知道為妙。”
沈南寶復行禮道:“殿帥說的是,我也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,不過今日這事卻關乎父親,我怎可置之度外?”
她說得不卑不亢,從容大方。
讓蕭逸宸有些沉默,也不知想起什么,他忽而一笑,“沈老爺從官經年,德牟造化,沒想遭逢溝坎,竟是你這么一個半路認回來的小女兒出面替他說話。”
語氣之諷,聽得殷老太太和彭氏都有些訕訕的。
沈南寶倒無所覺,直待蕭逸宸領著沈蒔走后,她才后知后覺雙腿發軟,踩在地上宛如騰云駕霧。
風月就站在她身旁,看她微微的趔趄,連忙去扶,“姐兒,當心。”
這么一聲,惹得殷老太太轉過頭,看向她,“你方才做得很好。”
沈南寶垂首道:“我應該做的。”
殷老太太點了點頭,“你我血脈相連,是該互幫互助,你回來這么些時日,我身子沒好全,主母又忙,所以忘了領你去祠堂認祖宗,趕明兒早起,叫主母給你把族譜入了。”
殷老太太的語氣帶著疼惜。
但沈南寶心里很明白,并不是老太太真憐了她,不過是她方才向蕭逸宸道了自己的身份。
若她不入族譜,蕭逸宸屆時查起來,只怕蕭逸宸會覺得被沈家戲耍了,從而牽連殿前司里的父親罷了。
但即便如此,沈南寶已經很滿意了,所以笑容便多了幾分真切,乖乖地應了聲,“好。”
彭氏眼見,眸光微微的黯,保養得宜的臉上卻扯出一抹笑,“可不是,前些日子,就是太忙著老爺的事,以至于疏忽了寶姐兒,今次倒不能忘了,不若可叫寶姐兒受委屈了!”
彭氏到底是當家主母,做事向來滴水不漏,便是尋到點錯處,也會自圓其說。
沈南寶前世早就見慣不怪,當即轉過頭,沖彭氏一笑,“沒什么委屈不委屈的,我既身為父親的女兒,就自當以父親為重。”
一番話說得面面俱到,這還是先前那個說話沒分寸,舉止粗俗的沈南寶嗎?
其實哪是今日,前幾日沈南寶便有些不對勁了。
但到底是為何,彭氏摸不清,卻也不敢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