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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——子孫果然該管!該往死裏管!

  李世民頗有咬牙切齒的欲望。

  但朕到底是怎麼把兒子管成這樣的?朕也不是不管孩子的阿耶呀?

  是觀音婢,觀音婢“早逝”的緣故麼?沒娘的孩子……沒娘的孩子果然難。

  想到此處,李世民心中不由微微一酸,倒把怒火減下來兩三分。但他活動手掌,卻暗自下定決心:即使消耗來之不易的“偏差值”,也非得為觀音婢尋出一條活路不可!

  【這當然有李唐子孫的個人因素,但模仿得如此適得其反,也確實與李二的特殊性有關。

  簡單來說,貞觀之治與李二的個人氣質綁定的太深了。沒有他那種曠世功業所生發的強大自信,是很難抵抗數百年來迷信的傳統的——在一般皇帝看來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似乎不宜得罪鬼神,但百姓的生計太過脆弱,上位者稍稍放縱,平民立刻就是苦不堪言;而如果盲目追求功業,那更可能虛耗國力,直接翻車。

  所謂“似我者死”,誠哉斯言。

  正因為如此,學者們才往往喟歎,說唐朝功業如此盛大,思想理念上卻實在相形見絀。要是李二陛下能反思自己的成就,將之總結為後人可以模仿、學習的經驗與教訓;如果唐初的儒生能夠更加敏銳,將貞觀朝一閃而過的靈光固定為可行的理論,徹底驅散漢儒迷信的陰霾,那麼大唐又會如何呢?

  貞觀之治或許不可重現,但和平安穩的日子總可以久一些吧?

  畢竟,如大唐一樣跌宕起伏的王朝實在舉世罕有——“安西萬裏疆”固然傲視群雄;“國都六陷,天子九逃”也是足以令曆朝曆代瞠目結舌的記錄,隻能高呼大唐不愧是大唐,在下限方麵都如此突破預料……】

  李二鳳:…………

  眾宰相:…………

  原本諸位超世之才還在認真思索天音指出的“經驗”與“理論”,但聽到最後幾句,登時頭皮發麻嘴唇發木,險些坐立不穩:

  什麼叫“國都六陷”?國都長安陷落了六次嗎?!

  什麼叫天子九逃?天子逃亡了九回嗎?

  ——媽的,後世子孫們到底在幹些什麼呀!

  剎那間驚恐憤怒湧上心頭,真是燒得皇帝與宰相們咬牙切齒,雙目充血。即使已經接受了大唐必將滅亡的事實,但在諸位相公心中,本朝最糟的結局也不過是下一個大漢而已——天子權威淪喪、朝廷播遷流離,最後被奸臣篡逆,無奈謝幕。但現下這“國都六陷,天子九逃”的慘烈預言,真是給了君臣們一記響亮的耳光——大漢當年可沒有這麼淒慘過!

  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隻覺胸中如火如焚,難以自抑,甚至不自覺的生出了遷怒——

  “國都六陷”?攻破國都的是誰,唐之後的那個“宋”麼?大唐的武力絕非尋常叛軍可以輕侮,莫非這“宋”強悍絕倫,更勝於突厥、吐穀渾、高句麗麼?建立宋朝的又是何等人物?!

  ——說來可憐,人的見識畢竟要被他的經曆所限製。以李二陛下馬上奪天下的往事,大概很難想象世上還有黃袍加身、重文抑武這樣的操作……

  當然,宋朝武勇也罷文弱也罷,畢竟都是幾百年後飄渺不可追尋的事情了。現下當務之急,卻是應對天音所直率指出的重大缺陷——“思想理念相形見絀”、“似我者死”,字字句句都砸在貞觀君臣心上。

  李世民沉默片刻,終於抬頭望向了孔穎達。雖然天幕中連連爆出猛料,但孔學士卻再沒有先前的驚惶震動了——他正匍匐在地,全神關注的塗抹白紙呢。眼見龍飛鳳舞筆走龍蛇,匆匆寫下的卻是一些實在難以理解的零碎言語:

  “匡天下為正”、“聽民則興、聽天則亡”、“民為神主”……

  ——沒錯,再被天幕一句話點醒之後,孔穎達醍醐灌頂如夢初醒,立刻陷入到了不可遏止的靈感爆發之中。某種不可解釋的心流狀態噴湧席卷,已經將孔學士的理智盡數埋沒,融入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的狂熱。他現在匆匆塗抹這些靈感爆發時的吉光片羽,就是天崩地裂也無暇顧及了。

  天幕依舊在繼續,閃過的卻是長安城上的熊熊大火,士庶奔逃號叫的淒涼景象。“天街踏盡公卿骨”,大唐也終於走到了它的末日了。

  【也正因為如此,我們回首大唐時才會如此感慨。自古興衰起伏不定,但如大唐這般驟起驟落,跨度大到匪夷所思的起伏,則實在史冊罕有。天寶十載前還是“天下無事,海內阜盛”;區區四年之後,便是“漁陽鼙鼓動地來”,安史之亂中大唐的人口折損三分之二,不僅盛世就此消弭,也開啟了藩鎮坐大、胡人強盛的魔盒。

  曆史是沒有如果的。李世民已經是千年一見的皇帝了,似乎也很難指望他的子孫能長久英明、勵精圖治。光大祖業終究是相當艱難的,如強漢般一連抽出六代明君金卡,那簡直是天下獨一份的手氣,可遇而不可求了。

  不過,有的時候,我們忍不住也會暢想——即使長盛不衰隻是幻夢,也總可以期待一個較為平穩的下坡路吧?如果大唐的衰落能更加體麵、溫和,大概華夏文化也不會??那樣強烈的刺激,由開放而驟然變為封閉,由寬容而驟然變為保守,最終走上那條遺憾的路。】

  大概是皇帝被什麼“漁陽鼙鼓動地來”、“人口折損三分之二”、“藩鎮坐大”的可怕前景給刺激得太厲害了,雖然依舊麵無表情,神色卻儼然生冷僵硬,目光橫掃之處,仿佛連殿中都涼了不少。幾位宰相紛紛起身,束手站立,以示與至尊感同身受;就連沉浸靈感的孔學士都被殿中氣氛震醒,嚇得趕緊站起身來,縮在角落。

  如此沉默片刻,皇帝終於開口,語氣平板:

  “諸卿以為如何?”

  幾位宰相默然站立,還是房玄齡向前一步,下拜請罪:

  “天音中說‘漁陽鼙鼓動地來’,漁陽郡是河北治下。陛下曾令臣安撫河北人心,臣舉措失當,不得其法,致令河北多年仍有叛心,臣罪在不赦。”

  房玄齡房相公是河北清河房氏後裔,玄武門之變後,李二陛下曾令他與魏征一同安撫河北的士人。但這樣倉促潦草的安撫,又怎麼可能與不知多少年後漁陽的叛亂有什麼瓜葛?顯而易見,這“河北仍有叛心”的罪責決計與房相公無關,即使真要追根究底,恐怕也要追溯到太上皇李淵冤殺竇建德,逼反河北官吏的光輝事跡上……

  賢臣為尊者諱,這種鍋隻能房相公出麵一力承擔。但李世民的麵色微微緩和,卻已經領會到房玄齡委婉勸諫的苦心。

  “朕會盡力彌合河北的人心。”他道:“也請房、杜二位宰相時時為朕留意,不要讓河北的士人再生出什麼隔閡。”

  房玄齡杜如晦一起下拜領命,而後正襟危坐,再不多言。眼見兩位同僚順利過關,長孫無忌隻能硬著頭皮上前:

  “陛下,臣忝為外戚……”

  說到此處,他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!

  所謂外甥似舅,如果真如天幕所言,長孫皇後早逝,皇子孤苦無依,那他這做舅舅的也確實有督導愛護外甥的職責。

  ——但這是做臣子的能插嘴的麼?!這是他開得了口的麼?!

  不過,以天音的啟示,他搞不好最終還真插嘴了……但結局是如何?“長孫無忌枉死黔州”,這幾個字他可是日日心念,不敢稍有忘懷啊!

  陛下,這能怪臣不作為麼?臣也頂不住這種折騰啊!

  大舅哥與妹夫之間麵麵相覷,彼此都從眼中看到了無奈。

  最終李世民隻能長歎一口氣,揮一揮手讓長孫無忌坐好。

  ……看來兒子還是得自己管。

  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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