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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陛下,臣想學一學這個戰術!”

  皇帝:…………

  皇帝麵無表情,隻能轉頭看向汲黯與石慶。

  ——兩位重臣就打算這麼站在幹岸上,看著國家的將才夭折麼?

  石慶被皇帝目光盯得有點忍受不住,隻能硬著頭皮出列:“事關大局,霍郎君——霍郎君還是要顧及長遠。”

  有了這一個臺階下,皇帝終於哼了一聲,理所應當的下了判決:

  “國家培育將才,難道隻是為了幾次大戰,便匆匆消耗的嗎?當然要為千秋萬代計!”

  霍去病寡言少語,並不能駁斥這堂皇的千秋萬代之論。他默不作聲,隻是抬頭仰視天幕,目光灼灼發亮。皇帝冷眼旁觀,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——所謂將在外君有命而不受,就算自己耳提麵命,又真能管住這小子麼?一旦他領兵出塞,那八成又是這不要命的打法!

  朕好容易有幾個將才,是能這樣拋灑的麼?

  皇帝深深吸氣,回頭去看汲黯。

  到了這個地步,正是社稷之臣力挽狂瀾的時候。

  汲黯果然向前一步,卻並未勸告霍去病,而是叉手請教皇帝:

  “陛下,天音之於霍將軍,僅有此數言而已麼?”

  皇帝微微一愣,隨即明白了汲黯的暗示——聽天音這惋惜而沉鬱的口氣,似乎對霍去病期盼殷殷,眷愛不已;這樣深刻的眷顧,當然不會看著霍將軍“英年早逝”。如果連皇帝都很難左右霍去病的想法,那又何妨向天幕求教呢?

  這倒是直指根本的好辦法。隻是……皇帝實在是湊不出偏差值了。

  甚至這一段講述霍去病戰例的視頻,都還是皇帝在購買其餘剪輯時附贈的所謂“禮品”。

  當然,以陰暗的角度看,這禮品未必不是天幕榨取偏差值險惡的陰謀。畢竟,在展示霍去病英年早逝的結局之後,想要獲取更多偏差值,那就容易太多了……

  皇帝的臉拉了下來。

  他沉思片刻之後,隻能緩緩出一口氣。

  “而今說這些太早了。”皇帝淡淡道:“才十一二歲的孩子嘛……也罷,今天的事暫且談到這裏。汲公與石公先回家修養,朕還有後旨。至於霍去病……“

  霍去病立刻下拜:“臣想去上林苑,試一試馬。”

  皇帝寵愛這個外甥,曾經賞賜他隨意入上林苑乘馬的恩典。而今上林苑新培育出數百匹駿馬,霍去病酷嗜遊獵,想要試試新鮮也在情理之中。

  但天子卻狐疑的看了自己這位寶貝外甥一眼,心道這小子如此積極,莫不成想嚐試天幕中所說的騎兵戰術?

  他心中轉了數轉,淡淡開口:

  “朕自然答允,隻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。校尉蘇建的長子蘇嘉許與次子蘇武不是也在長安麼?你帶上他們一起試試新馬,順便將朕的馬鞭帶去,一並賜予。”

  蘇建的家風沉穩篤實,好節而死義,想來兩個兒子青出於藍,應該能勸住霍去病非分的舉動。

  霍去病愣了一愣。他當然猜到了皇帝姨父的意思。但先前在帷幕後跪坐,聽到蘇武所說之“南越殺漢使者,屠為九郡;宛王殺漢使者,頭縣北闕”時,亦不由暗自心折,也願意與這樣的人物結交一番。於是沉默下拜,恭敬領命而去。

  眼見少年的身影倒退著消失於宮門之外,殿中的三位大人都一時默然。如此寂靜片刻之後,皇帝忽然抬手示意兩人近身,從容開口:

  “汲公、石公既然已經答允了做太子的保傅,不知要怎樣教誨朕的兒子呢?”

  石慶惶恐俯身,聽完詢問後叉手恭敬作答:“漢家以仁孝治天下,臣會為太子教授《春秋》、《孝經》,磨礪太子的仁心,廣大太子的德行,效法於先王。”

  皇帝微微一笑,轉頭望向汲黯。

  汲黯稍一思慮,平靜開口:“臣才氣不如石公之萬一,隻能為太子做些瑣事而已。待太子長成,臣會請太子微服行於長安郊外,見一見為征伐匈奴修築器械,終日勞作不休的貧苦黔首。”

  這句話平平而來,站在身側的石慶卻聽得目瞪口呆,驚愕萬分的打量著這位粗疏直率的同僚:

  ——不是都說好了要支持朝廷伐匈奴的決策了麼?怎麼驟然間還能反悔呢?

  皇帝不動聲色,隻是淡淡道:“僅此而已麼?”

  “兼聽則明。”汲黯從容回答:“臣還會請太子幸上林苑,問一問父兄在征討匈奴中陣亡的羽林孤兒。至於太子會有如何的見解,應由他自己來考慮。”

  聽到此處,皇帝展顏而笑,終於抬手擊掌,語氣激賞:

  “好。吾兒無憂矣!”

  ·

  元朔元年七月,皇帝以皇長子生百日,賜天下民爵一級、鰥寡孤獨及老者牛酒各有差。

  這份旨意一下,朝野公卿博士無不喜悅。他們當然不在乎那些牛酒金帛,卻敏銳察覺到了皇帝的心意——自陳皇後巫蠱被廢以來,混亂數年之久的儲位紛爭,終於有了明確的結果。國本已定,群邪熄心,天下都該額手稱慶。

  在這樣盛大的喜悅下,皇帝賞賜衛青、霍去病財物的旨意,便顯得微不足道了。以大臣們的眼光看來,這不過是皇帝愛屋及烏,為推隆長子而加恩其母家的正常操作;雖然恩賞格外豐厚,也不過是當今陛下奢華揮霍的慣例而已。

  但緊接著的詔諭,可就沒有那麼“慣例”了——天子顧念車騎將軍衛青尚在遠征,不能得知朝廷恩賞的喜訊,竟爾令輕車將軍公孫賀馭快馬馳出雁門關,將財物金帛送入衛青屯於關外的大營,為車騎將軍賀。

  這詔諭剛在朝堂上宣布,丞相平津侯薛澤及禦史大夫公孫弘立刻便是頭皮發麻,暗自叫苦不迭。照漢家舊例而論,將在外君有命而不受,昔日周亞夫屯於細柳,文皇帝親臨慰勞,都還要征詢將軍的許可;何況衛青出征在外,怎麼能派使者貿然打擾?

  但想想衛青昔年為竇長主所辱,皇帝一日賜千金、賞侍中、火速晉位建章建的上頭往事,蔡澤與公孫弘猶豫躊躇良久,到底不敢開口直諫,隻能以目光暗示站立在身側的中大夫汲黯:

  汲公不是最厭惡這因私恩破壞國家法度的亂命了麼?汲公不是最喜歡批龍鱗了麼?汲公,汲公你為什麼隻是看著?

  在眾公卿灼灼期盼的目光中,汲黯肅然站立,麵無表情,沉默如枯木死灰,絲毫窺視不出動向。

  沒有汲黯這樣的直臣帶頭開大,丞相與禦史大夫等隻能緘默不語,哀婉的接受了這道亂命。

  ·

  七月二十六日,輕車將軍公孫賀快馬奔入衛青營中,頒下皇帝賞賜的美玉、金銀。車騎將軍素來恭謹,雖然甲胄在身,依然匍匐跪地,叩謝天子的恩德。公孫賀宣讀完旨意之後,卻又屏退帳中眾人,單獨傳達至尊的口諭:

  “朕新得了一件極為難得的寶物,特意令公孫賀送來,與你一觀。”

  衛青俯首稱是,心下卻大為詫異——皇帝至尊至貴,又承文景盛世之後,生平不知見過多少珍寶,真真是鼎鐺玉石,金塊珠礫,天子肆意拋灑、棄擲邐迤,念想中恐怕從未有“可惜”二字。而今被天子所親口稱許的“寶物”,又該是什麼天下罕見的奇珍?

  他心下猶豫,不知自己是否該接受這樣的寶物。卻見公孫賀頓了一頓,卻又驟然岔開話題,開口轉達皇帝的垂詢:

  “衛青,此戰你有幾成的勝算?”

  衛青仔細思慮,終於謹慎作答:

  “臣淺薄愚惑,不明兵理,不敢妄言戰事的成敗。隻是將士用命,兵甲俱足,若天命僥幸,想來總有五六成的勝算。”

  這是車騎將軍一貫小心恭謹的做派,雖然已經在雁門關外做了一切人力可及的預備,但仍舊不敢抱料勝機先的僥幸。公孫賀點一點頭,終於從貼身的錦囊中抽出一個小小的金盒,擰動機關後盒蓋打開,露出了一塊薄薄的白絹。

  這是少府特製的密盒,用於存貯最為緊要的密信。隻要機關按動稍有錯誤,金盒隔層的墨汁會傾瀉而下,將白絹染得不可辨識。

  衛青神色鄭重,正欲膝行接旨。卻見公孫賀將白絹輕輕一抖,露出了一張五色的輿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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